被雨淋濕的蝴蝶
雨很大。細細密密的雨幕將整個世界變得朦朧且不真實。
陸言走進了一家亮著曖昧粉色燈光的旅館。
旅館內很破舊，前臺的小姐臉上蓋著一本書，正昏昏欲睡。
「那個…你們這兒……」
「200，隨你挑。」小姐睡眼惺忪，從桌上摸了一把鑰匙扔給他，「房間號上面寫了，去裏屋領一個進去吧。」
「不小姐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陸言有點尷尬，「外面雨太大了，我只想在這裏歇個腳。」
「別廢話，要想在這裏住你就得買。」小姐不耐煩地說。
陸言感到很局促，他對眼前這個女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厭惡，不光是因為她態度很差。而是用她那掉了一半顏色的美甲揪出了內心深處更大的恐懼。
「算…算了。你隨便挑一個給我吧。」陸言留下這句話匆匆離開了。這個小姐，不論是相貌聲音言行舉止，都讓他覺得很不舒服。
……
「可以聊聊天嗎？」陸言對眼前的少年說。
一陣沈默。
「我叫陸言。」陸言先開口打破了冰冷的空氣，「你叫什麽？」
少年的睫毛輕顫，思考了良久才開口：「我沒有名字，但是他們都叫我AISD。」
陸言坐到了床上，他看見AISD在發抖。
「別害怕，我不碰你。」陸言給AISD蓋上毯子，「我不是來這裏要這種服務的，我只是想歇一歇，沒想到會來到這種地方。」
AISD的顫抖肉眼可見的緩和了一點。
「方便聊聊你嗎？比如，你為什麽來這裏工作？」陸言伸了個懶腰，看著AISD的眼睛說。
「…別看我。」AISD迅速低下了頭。
「為什麽？你長得很好看。你的眼睛，很漂亮。」陸言微笑著說。
AISD的頭更加低了，嘴張合著想要說些什麽，卻生生地憋了回去，化成一行清淚滴在他纖細的大腿上。
陸言默默拿了紙巾，正想幫他擦，但看他害怕的樣子…還是縮回了手。
「我幫你拿了紙巾，你擦一下吧。別哭了。」陸言說，「觸及到你的弱點，我很抱歉。」
AISD的哭聲戛然而止，不可置信地擡起頭說：「你是第一個跟我道歉的人。」
「是嗎？那我還挺榮幸的。」陸言笑了笑，「現在時間也不早了，先休息吧，我睡地上。」說著就拿起了被褥打上了地鋪。
「謝謝你。」AISD輕聲道，「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你這樣的人。」
……
從那天開始，陸言經常進出這家旅館。每次都花兩百塊錢跟AISD聊天，卻從來沒碰過他。AISD在陸言面前也不再是怯生生的模樣，反而像朋友一樣健談。
「陸言，你最近怎麽天天來這裏，每次都要兩百塊錢，虧不虧啊。」AISD和陸言坐在床上玩著手機遊戲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。
「因為我想來找你啊。」陸言答。
AISD一怔，臉上泛起一片紅暈。
「真…真的嗎？」他放下手機挪到陸言跟前，「你說的是實話？」
「對啊。」陸言還是看著手機，「你別掛機啊，快配合我打這波。」
AISD一把握住了陸言的手腕。
陸言對於突然的接觸表現得猝不及防，他大概沒想到過AISD會主動來接觸他。
AISD試探性地親了親陸言的嘴角，「別拒絕我……」
AISD流了很多淚，他以前不管被如何對待、如何羞辱、有多痛，他都沒有流過這麽多眼淚。這次陸言輕柔的撫摸和溫暖的低語，卻讓他淚如泉湧。
……
第二天，陸言收到了AISD的短信。
AISD：「我趁你睡著時留了你的號碼，今天晚上能來找我嗎？」
夜裏，陸言準時到了房間。AISD正站在陽臺上抽煙。
「我沒想到你會抽煙呢。」陸言說，「今天你好像有點不一樣。」
AISD看起來剛哭過，陸言第一次發現他那麽瘦，就像一只快要破碎的蝴蝶。
窗外雨點拍打著窗沿，夾雜著一絲鐵銹味。陽臺的燈似乎是接觸不良，閃了幾下就滅了。
「陸言，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？」AISD問，手裏的煙也配合的閃爍了幾下。
好嗎？好不好只有陸言自己知道。他並不想當救世主，也不想上演王子拯救公主的戲碼。只是因為他在淅瀝的雨幕中走到了一條似乎很熟悉的街道，碰到了個膽小的孩子。而且這孩子身上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。讓陸言感到心慌不安。仿佛若不幫助眼前的這個少年，陸言自己就會很痛苦。而陸言，討厭痛苦。
「陸言，第一次見你，我就覺得好熟悉。」AISD的眼睛格外明亮，「我甚至從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，好熟悉。」
說罷他自嘲地笑了笑，「當我沒說吧，你和我，現在是不同世界的人。」
陸言沒有說話，只是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頰，幫他擦掉了流下來的眼淚。
「我不值得你對我那麽好。」AISD說，「我不會活得很長久，我不希望我死了你會難過。」
陸言一怔，道：「為什麽要說這種喪氣話？發生什麽事了嗎？」
「沒有。」AISD轉過身來抱住陸言，「就這樣，抱著我吧。」
AISD的身體順著陸言的身子慢慢癱軟下來，最後倒在了地上。
「AISD？你怎麽了？」陸言蹲下來把他扶起來，終於知道了那股難聞的鐵銹味是從哪裏來的。
那是AISD的血。
「AISD？！」陸言驚慌失措，「為什麽？！！」
陸言的第一反應讓他自己也感到奇怪。不是無情的怕攤上事，也不是多情的不想讓他死，而是「他死了我怎麽辦。」
「別在這個時候死啊…AISD，我現在需要你……」陸言抱著懷裏冰冷的屍體，仿佛又回到了和AISD初相遇的那一天，那樣的雨天。如雛鳥般怯懦的AISD，有著小鹿一樣清澈眼神的AISD，讓他感到無比熟悉的AISD。
「為什麽我沒發現你在做傻事……」陸言把AISD背到房內，擦幹凈了他身上的血，把他抱到床上安頓好。這時陸言註意到了床頭櫃上的一張便條，上面是AISD醜醜的字跡。
「陸言，你看到這張便條的時候可能我已經不在了。但是要讓你記得，記得你是我在苦澀的咖啡裏找到的一縷清甜，記得你曾經拯救過一只在大雨裏被打濕翅膀的蝴蝶。——AISD。」
便簽的反面，還有一行字。
「我知道我的名字了，我不是AISD，我叫陸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