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年,信仰和希望

親愛的奧爾嘉:
作為新年賀詞,我給你寫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要失去信仰和希望。正如我曾經答應過的,我願意簡短地回到這個主題上來。
首先,當我說到信仰和希望的時候,我想的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樂觀主義,因此而相信「一切都會好的」,我不擁有這樣的信念,並認為這是一種危險的幻覺——當人們普遍這樣表達時。我不知道「每一件事」將結果如何,因此我就不能不承認這種可能性:每件事——至少大多數事情——或許會變得更壞。然而信仰,並不依賴於預測可能性的結果。人們可以想象一個沒有信仰的人相信一切事情會變得很好,而一個有信仰的人卻認為一切將變壞。在這裏,我所理解的樂觀主義不是簡單的積極向上和生氣勃勃,而意味著它的對立面:我曾經遇見過許多熱情澎湃的人,當他們覺得事情即將有起色時,他們盡頭十足,而一旦遇上了反對的意見——通常還在剛開始——就突然變得十分懷疑起來。他們的懷疑主義(通常體現為災難的景象)如同他們先前的興高采烈一樣情緒化、膚淺和主觀任意,僅僅是一枚錢幣的兩面。簡言之,需要幻想才能活下去,這並不是力量的體現,而是虛弱的表現,人們期待的只能是實際生活的結果。
真正的信仰是某種遠為深刻和神秘的東西,它肯定不依賴於一個特定時刻的現實。也正是從這個立場看來,只有對信仰有著深刻理解的人才會看到現實的真相(毋寧說,朝向現實及其現象敞開),而不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扭曲它們,因為他如此去做沒有個人的、情緒化的理由。顯然,說這樣一個人沒有信仰是不確實的:他沒有任何必要努力去尋找現實的底部——因為這種嘗試,也許比其他人——更需要信仰,如果沒有信仰更加不可思議。而沒有信仰的人只是盡可能減少痛苦和舒適地活著,對其余一切事情都麻木不仁。他所宣稱的現實通常以這樣那樣的方式服務於他自己的生活「概念」——換句話說,僅僅適合於他本人。他不會不帶偏見地朝向現實所有的維度敞開。
但是,這種真正的信仰到底是什麽?它從什麽地方來,什麽是它所要堅持的和所導向的?當然,我沒有一個詳盡無遺的答案,因此僅僅試圖指出兩個顯而易見的事情。這裏指的信仰通常采取具體的形式,即「信仰某個東西」,但是「某個東西」又不是一個確鑿的事實,即不是某些偶像的形式,相反,是對那種不是動搖信仰便是要求偶像的迅速更替的做法的挑戰。真正的信仰是原發性的、根本性的和抽象的,它領先於它的對象(如果有的話)。換言之,信仰賦予它的對象以生命而不是相反。(自然也存在相反的、互相作用的傾向,但這總是其次的,是主導因素所引起的一種反應。)這是真正的信仰與樂觀主義的熱情之間的區別之一:它並不從特定的現實或假定中汲取力量,如果依賴於此,在失掉了這種依賴之後便如同刺破了的氣球一樣垂頭喪氣。真正的信仰不是由某個惑人的對象引起的迷狂狀態,而是一種復雜的「精神狀態」,一種深刻的「存在的維度」,一種你要麽有、要麽沒有的內在引導——如果有的話,可以將你的整體存在提升到更高的存在的高度。與此同時,人們如何看待自己的信仰,在何種程度上是否意識到它的存在,這都不重要;唯一要緊的是它所承擔的意義的深刻性,你如何渴望它,它如何蟄伏於你與這個世界的關系和你全部行為的深處。我所說的包括個人存在的意義和「意義整體」(它作為個人存在的意義的唯一和終極的源泉),這種東西超越了時間、空間和人類的功利主義(或相對主義)的計算。(因為只有依據永恒的、絕對的「存在的記憶」,人們所做的好事才能得到真正的解釋。)並且,正像這種意義超越了與此相對的現實世界,對這種意義的信仰也就超越了所有相對的功利主義,從而可以完全獨立於事情結果如何的考慮:從信仰的立場看來,每件事情——甚至是結局不好的事情——都有其自身得到認可的晦暗的意義。沒有這種有關意義的假定和對於它的追求,無聊的經驗——意義的缺失——將是不可想象的。(這就是稱之為荒誕藝術比任何其他東西都包含了信仰在內,它是一聲絕望的喊叫;當藝術失掉了與信仰的聯系時就變成了商業藝術。)在任何信仰的情況下,由於它是對意義的承擔,總會遇到虛無的經驗這個自然的對立面;它們互相聯系,事實上,人類生活就是我們的靈魂在這兩種力量之間搖擺的一場持續的鬥爭。如果虛無贏了,沖突的張力消失,人們屈服於麻木不仁,信仰和意義便作為一種背景而存在,借助於此,人們意識到他的失敗。
雖然信仰采取人的心情、狀態、愛或其他心理特性等不同的形式,但它顯然比這些要走得更遠把人帶到諸如責任感面前——這兩種東西總是聯系在一起,帶到某種即超出事物的存在之外又處於事物之中的東西面前:它是它們的「絕對的地平線」作為原創者、意義的承擔者和給予者原創者,這個地平線,遠遠不是一種冷冰冰的、抽象的天文學和形而上的份額,而是提升人、人性和歷史的最重要的力量的源泉。也許可以這樣表述:如果人是存在的普遍奇跡中一個集中和反復的體現,那麽所有可見的表達其源頭在於,將人和存在的奇跡最初和和唯一地拴在一起的東西,即人信仰這種奇跡的意義。可以肯定,這是一種「全權委托的信仰」,是在意義的活生生的經驗和的未知性之間無休止的張力,這種張力賦予人的全部行為之所以為人的行為真正內涵。
在上封信中,我提到了我可能尊重的圈子在某種程度上「變窄」,事後,我又感到這種概括可能引起誤解;我該說的是這個圈子變得越來越清晰了,因為我有了判斷這些事情的更精確的尺度。
還有一件現實的事情:1979年5月或4月的某天,他們拿走了我的駕駛執照半年之久;這時間已經夠長的了,我發現有必要讓他們知道我還活著,就住在勞改所,當我回去時,他們必須還我的執照(在這之前,無疑他們想讓我再考一次)。如果拿不回執照又不告訴他們我在什麽地方,存在的危險是他們會宣稱它已經無效和作廢——然後我又不得不進駕校重學!我不知道駕照此刻在楚特諾瓦還是在布拉格的交通辦公室;細節我記不起來了。你最好幫我找一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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