藍蝶·詹寧

最冷的日子里麦昆开始喝酒。
威士忌,杜松子,与Gin混合摇晃成带着浮沫的金色液体,轻抿一口就足以灼痛冰冷的脏腑。她什么都喝,在助理欲言又止的眼神下拔出木塞的瓶盖,习惯性笑着去安慰那个脸色苍白的孩子。
我很擅长安慰人。麦昆想。就和亲切又热情的笑容一样,熟稔的近乎本能。
酒精让视野模糊,热气在体内四处逃窜,艺术家扯开塔夫绸的衬衫领口,戴着皮革手套的手贴在肌肤上,锁骨下那一片肌肤白的触目心惊。
麦昆快要死了。
成摞的病历单散布在工作室每个随处可见的角落,双向,胃癌,造血功能紊乱,血红蛋白异常病变。医生每次上门造访,都能给出一个全新的名词。
后来医生不再来访,她也不再吃药。
可是我还不能死,麦昆躺在地上,木质的地板能让她觉得没那么冷,壁炉烧的很暖,木材在红砖里噼里啪啦的响,是她在这个冬天里听到过最温暖的声音。
她还在笑,唇角自然上翘,即使形貌懒散也是一副慵贵姿态,亮金色的瞳孔漂亮得如同琥珀。没有人会不爱这样一张笑脸,她亲切的捧出所有热情,极尽精妙的词汇奉承讨好,同她交谈好比在最顶级的音乐厅里观赏一场令人愉悦的压轴演出,那轻快的曲调顺着音符让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放松快活。
只要麦昆愿意,她可以同脾气最古怪的老派淑女相谈甚欢。
除了那个人。
冷脸,愤怒,指责,丽莎好像永远都是一副谴责的眼神看向她,带着失望与不可见的悲伤,目光又凉又冰,像万年不化的冻雪。
麦昆喜欢让她多穿一点,总是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用厚厚的外套裹住她单薄的身形,她隔一层柔软又温暖的布料环抱着面色冰冷的女人,好像这样就足够骗过自己。
她多擅长惯骗人骗己,却骗不到丽莎。
但她仍愿意闭上眼,在最后的分开来临之前再贪恋一瞬这个不算温暖的拥抱。
丽莎离开的时候没有摔门,在麦昆的坚持下她披上大衣,身形锋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剑,回眸时目光清冷,所有怨怼与愤怒都燃尽了,她平静又冰冷的看向被留在屋子里的麦昆。室内光线昏暗,她只能看见被月光映照的一截下颔,和麦昆唇角惯性扬起的弧度。
她耗尽了她为数不多的温暖。
可是她还不能死。麦昆从地上撑起身来,酒精让她的行为十分受限。角落的画架上被涂黑的背景压抑而沉重,足够让瞳孔沉沦的无尽黑暗,抹不去,洗不净,遮不住。
没有光能照亮这片黑色的暗地。
但是她还不能死,她得给那个人和自己留些什么,也许她不会接受,但自己不能就这样一败涂地的消亡。
很久以前詹宁认为贫穷是没有资金去购买上等的颜料和画纸,或者一张价格高昂的艺术展门票。后来麦昆认为贫穷是寂寂无名,是毫无作用的努力和梦想,贫穷是不堪一击的自尊。
生命尽头的麦昆摘下那双黑色手套,因病痛的而颤抖的手指艰难握住画笔。她开始咯血,闷痛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,仿佛有一把细细的琴弦绞住心脏。但她落笔的弧度如此流畅到惊才绝艳,蓝色颜料在画笔下涂抹绚烂。她的意识开始模糊,白皙的指节沾染颜料,在纯黑的夜幕里勾勒着那只蝴蝶。意识模糊之际,她仿佛回到那一天冷清的让人落泪的画展,灵魂在贬斥与嘲弄中下坠。
她听见一声掷地惊雷的怒言,如同一万次她看来时的眼神,最冰冷的人有最灼热的眼神。麦昆曾如此贪恋过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。
她听见年少的詹宁生涩中难掩喜悦的道谢:“我会继续努力的!谢谢您!…丽莎小姐!”
麦昆死死捂着嘴,好避免唇齿中源源不断的血液沾污画面,她用尽力气在最后一笔疯狂的弧度上勾尾,终于释然的放下了笔。
她想,贫穷是冷,是最温暖的壁炉和恒温系统也无法烘去的冷。十几年前她把不值钱的梦想和灵魂打包卖给了魔鬼,十几年后她拼尽全力揭开画布,在落款上写下字迹娟秀的詹宁,试图从地狱里抢回一点破碎不堪的希望。
这个冬天太冷了,麦昆笑着失去了最后的力气狼狈的摔在地上,她肆无忌惮的笑着,闭上那双琥珀色的眼。
她不会再如同任人践踏的雪一样于冰冷中消亡。
“如果你还愿意来看我,请你不要记住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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